晾衣繩上的白襯衫被曬得發燙，混著肥皂的淡香在風里晃。我踮腳去夠竹竿頂端的碎花裙，指尖剛碰到布料，就驚飛了躲在衣褶里的麻雀，撲棱棱掠過爬滿牽牛花的籬笆，翅膀帶起的熱氣里，飄著隔壁阿婆熬的綠豆湯香。竹制晾衣夾在繩上磕出輕響，夾住襯衫下擺時，忽然發現領口別著片干枯的玉蘭花瓣 —— 是上周曬花時不小心沾上的，褐色紋路里還藏著點清甜。
午后躺在藤椅上翻舊書，老風扇的塑料葉片轉得晃晃悠悠，把書頁吹得嘩啦響。陽光透過紗窗在地板上織出格子，灰塵在光柱里跳著細碎的舞。忽然聽見冰箱發出咔嗒輕響，是冷凍室的冰格裂了縫。光著腳踩過涼絲絲的地磚，腳趾蜷住地毯邊緣的絨毛，拉開門就有白氣涌出來，攥住最后一根綠豆沙冰棒的瞬間，蟬鳴好像都遠了些。冰棒紙揉成一團扔進竹籃，汁水滴在手腕上，涼得像誰悄悄碰了下，抬頭看見墻上的老掛鐘，鐘擺晃得慢悠悠，把時間泡得軟綿綿。
傍晚去菜園摘番茄，竹籃撞到籬笆上的向日葵，金黃花盤里的籽實簌簌落。紅透的番茄掛在枝頭，蒂上還沾著早上的露水，指尖掐下去時，薄皮噗地裂開，甜汁濺在胳膊上，引來只蝴蝶停在袖口，翅膀上的藍閃得像碎掉的天空。籬笆角的薄荷被風吹得歪倒，湊近時清涼的氣息鉆進鼻孔，忍不住掐片葉子揉碎，指縫里的香能留到吃飯時。
夜里搬竹床到院里，竹篾在背上硌出淺淺的印。奶奶搖著蒲扇講老早的故事，說她小時候在河邊摸螺螄，月光把水面照得像鋪了層銀。聲音混著井臺邊的蛙鳴，把星星都哄得眨眼睛。切開的西瓜擺在石桌上，紅瓤里嵌著黑籽，咬下去時汁水順著下巴流，滴在竹床的縫隙里，驚得兩只西瓜蟲慌忙逃竄。忽然有夜風卷著槐花香闖進來，吹得晾衣繩上的襯衫獵獵響，把白日里攢的熱氣都卷走了，遠處稻田里的青蛙突然集體噤聲，倒讓天上的星星顯得更亮了些。
昨晚忘在竹椅上的布口袋里，不知何時多了幾顆野草莓，大約是隔壁小姑娘塞的，紅得像被太陽吻過，沾著的草葉上還掛著露水。指尖捏起一顆放進嘴里，酸甜的汁在舌尖炸開時，晾衣繩上的襯衫正滴著水，在青石板上洇出小小的圓，像誰偷偷畫下的句號。阿婆在樓道里喚我去喝新熬的綠豆湯，瓷碗碰在一起叮當作響，熱氣里飄著她剛摘的薄荷葉香。
原來夏天的好，從來都藏在這些沾著水汽的瞬間里，像冰棒紙上的糖霜，悄悄甜了整個季節。（煉鐵廠 張蓓）
